白天
五年前的一个冬天,我突然接到老艾的来信。老艾在铁路工程部门工作,一年四季四处流动。他自己编撰了一份小报,想让我找钱钟书夫妇和冰心老人题名或题词。 这令我很为难。我们所谓的拜访只不过是想攫取名人的光环来妆扮自己,而前辈们想过属于自己的平静生活也不能够,真是罪过。 可老艾和我是患难之交,在我四壁徒穷的时候,曾经无私地援助过我。正当我不知如何回信的时候,老艾突然出现在我在舞院寄住的小屋外。当他得知冰心老人就住在附近,两眼立刻焕发出刺人的光彩:“这么近你都不去看望她老人家?”我说:“在心里敬仰一个人就够了,何必非要让他知道不可呢!” 老艾非要我带他见冰心老人不可。“老弟,我求你了,千把里路,你就忍心不让我见真佛?哪怕看她老人家一眼,不说一句话都行。” 老人住的是民院的宿舍楼,她家门上的纸条上写着“遵照医嘱请勿打扰”等字样。我不由地打起了退堂鼓。老艾说:“你是不是害怕见名人?要回去你自己回去吧。”我压住心中的怒气上前敲门。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女,我说明来意,她说老人身体不适,没提前预约是不能随便见客的。老艾一副失望至极的样子,让我既愤恨又可怜。我厚着脸皮对中年妇女说:“我这位文友千里迢迢从山东赶来,你就让他看一眼吧,否则,他会抱憾终生的。”老艾在一边频频点头,说:“求求你了,我看一眼就行!”中年妇女无奈地说:“你们等着,我问问老人去。”过了一会儿,中年妇女回来说:“进来吧,你们只能呆五分钟。” 冰心老人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叠稿纸和一只钢笔,稿纸上写了半页字,笔尖上也仍然湿润。显然,我们敲门的时候老人正在工作。我的脸上不由地浮出歉意。从进屋那一刻起,老艾就没有停止那种近乎疯狂的激动,他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鞠躬,一口一个“冰心奶奶您好”。 冰心老人安详地望着我们说:“你们好,谢谢你们来看我。”然后伸出手来和我们握手。由于路近,我们没戴手套,我握手时猛地意识到自己手掌的冰凉。我一阵痛心,也为此次贸然造访懊悔不已。 我一言不发,只是呆呆地听他们的对话,老艾的回答语无伦次。我不愿多看老艾的狼狈样,很想快点结束这种强人所难的会见。 最后,老艾激动万分地请求冰心老人为他的小报题写刊名。老人说:“有单位介绍信吗?”老艾摇摇头。老人说:“社会上有很多坏人,专门拿这些东西招摇撞骗,没介绍信我怎么知道你是好人坏人?”老艾不死心,还要苦苦哀求。我实在看不下去,说:“老人家还要写作,别耽搁了。”老艾这才不情愿地离开了谢家。 一路上,我忍不住发出一串串叹息:“和老人握手的那一瞬间,我觉得我们是在犯罪。” 原定的归期已到,老艾却没有走。那两天,他总是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。我怕他再提出非分的要求,也不敢问。然而,他终于开口了:“老弟,我来一趟不容易,你就满足我的心愿吧。” 我奇怪:“你还有什么心愿?” 他说:“我想请你明天带我去看看钱钟书夫妇。”